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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微短劇亟待突破情緒價值的自限性

                    2024-10-08 20:12:16 來源:廣西雲-廣西日報 作者:陳贻澤 編輯:潘曉明

                      許苗苗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微短劇是年内網絡文藝領域的熱點。人們一方面擔憂其造成娛樂降質和民衆降智,一方面又為“誇張狗血神反轉”而欲罷不能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碎片時間的沖擊之下,要求劇集“精益求精”是否過于苛刻?半真半假的表達中,負面情緒是獲得疏解還是加倍淤積?誇張戲谑的劇情是逃離現實的路徑,還是改變現實的動力?一切尚無定論,畢竟作為網絡新文藝形式,微短劇的生命之路也才剛剛開始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神反轉和無反轉

                      說起網絡微短劇的妙處,最令人稱道的就是出其不意“神反轉”——每一幕收尾之處,就會有預示重大轉折的新線索出現。實際上,這些所謂的“反轉”是一種錯覺,它們之所以給人快感,恰恰在于已經事先得到保障的“不反轉”,即主角不死、詭計必敗、廢柴必逆襲、真愛永無敵的确定性結局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可見,追求所謂“神反轉”并非希望劇情發展超乎預期,而是在線索簡單、善惡分明、結局明朗的基礎上增添趣味的手段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具體叙事手法上,微短劇開局便抛出離譜的“大困境”調動觀衆好奇心,其後在幾分鐘一集的進展中頻繁抛出“小問題”讓人們與角色發展同步。大困境以故事設定來應對,小問題則通過劇情發展去解決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如《我 在80年代當後媽》(以下簡 稱《後媽》)中,初始大困境是要嫁給不認識的離異帶娃“老男人”,應對的故事設定則是“老男人”正值“30一枝花”,帥氣溫柔多金純情;又如《招惹》的大困境是姨太太和少爺之間違背倫理的愛情,應對的故事設定則是假夫妻、假少爺、青梅竹馬聯手複仇等,從而淡化受衆的道德不适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解決了大困境,保障主角一往無前、愛情事業甜蜜的總體走向之後,處理小問題更是輕而易舉。《後媽》裡貪财親戚、競嫁表妹和前未婚夫分别代表來自親情、愛情和事業的阻力,而處理方法往往隻需一句狠話或一巴掌;《裴總每天都想父憑子貴》(以下簡稱《裴總》)在開局解決陌生男女主角就地結婚這個大困境之後,女主面臨的欠薪、失業、無房等小問題均交由隐瞞身份的閃婚大佬默默解決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難發覺,以往受推崇的文藝作品強調差異性,“影響的焦慮”困擾着最偉大的作者,他們竭盡全力走出前輩的陰影,逃避既定的結局;對普通觀衆來說,文藝欣賞是一個震驚和歎服于天才創造力的過程。而網絡時代的文藝欣賞卻奉行“總是套路得人心”,主流微短劇中人們觀看前就已對主角必勝的預定結局心知肚明,兒戲式刁難和兒戲式應對支撐起以逗樂和持續觀看為目的的劇情。當那些被誇張成天大的困難和死局在種種戲谑中輕易滑過時,微短劇才總算達到它不挑戰腦力、無情感負擔的純娛樂目的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當“好人”,做“壞事”
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移情”與“共通感”是文藝感染力的表現,而網絡上的人們則更偏愛“代入”一詞。無疑,比起無影無形的情感共通,更注重觀者感受的“代入”标志着選擇的主動權。能夠被代入的角色,必然在形象、身份、感受和行動方面具備某種魅力,讓人們相信代入其中就能更好地表達自我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好”是人們判斷能否代入角色的基本前提,也是微短劇劇集的出發點和走向。無反轉的主角必勝原則保障了故事的“好結局”;而無論觀衆年齡構成如何,對“好身體”的追求總能通過屏幕上光滑平整的面孔展現;否極泰來、逢兇化吉、扮豬吃老虎則是凸顯“好運氣”必不可少的調劑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劇情千差萬别、“好”卻不容争議,主角一旦坐實“好”身份,“做壞事”就有了充分的理由。如《深宅進階錄》裡連環殺人的理由是親人被害、《昨夜星辰又逢君》裡鏟除異己的理由是小人篡位、《裴總》裡設計報複的理由是騙婚奪子等。戲劇需要沖突,主角隻能是“好人”,一些微短劇通過讓“好人”做“壞事”吸引目光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誇張手法表現的暴力在微短劇中十分常見。與以往反派施暴不同,微短劇中的施暴者通常是“好人”。《後媽》裡反派妹妹裝可憐說“要不你打我一下吧”,剛穿越來的女主便立刻一個巴掌扇過去;《裴總》中惡勢力每次都被攔下,而主角的飛踹和暴揍卻彈無虛發。代入主角的觀衆們繼承了加害者視角,在拳腳相向中愛憎分明地“教訓壞人”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赤裸裸的拜金被美化為角色真實、不裝的表現。一方面,壞人必然見财起意、仗勢欺人;另一方面,主角不僅不差錢,還能對貪财的“壞人”實現金錢碾壓。《後媽》中,聽說男主是“萬元戶”後女主一口答應了婚事;《裴總》裡,女主最初隻是售貨員,但霸總一個電話就讓老闆跪求她“屈就”高薪設計師職位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這種看似反對不公、實則認同“鈔能力”,在現實中手無縛雞之力卻夢想成為加害者的态度,在微短劇的受衆中十分常見。好人主角們從最初受辱痛恨壞人,進化為決心複仇學習壞人,再到實施報複成為壞人的過程,讓懲惡揚善變成了弱肉強食。也正因此,微短劇爆火令人喜憂參半。它的成功離不開對受衆情緒的敏銳體察和精準把握。然而,如果放任這種自認“好”而實踐“壞”的代入心理,則意味着市場收入越豐厚,社會影響就越惡劣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從逃離現實到創造現實

                      與以往文藝反映現實、影響現實不同,微短劇借助誇張的藝術手法和漫畫式的鏡頭語言,停留在個體情緒和單純娛樂領域,呈現出明顯的遠離現實的意圖,而這與當代青年文化中的一些傾向脫不開幹系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仍以微短劇的暴力表現為例,打罵往往由漂亮女主完成。由于通常認知中女性傷害性弱,暴力被轉化為解氣的符号性行為;而男性暴力則因近于真實而受限制。因此,微短劇男主通常顯得彬彬有禮甚至木讷懦弱,女性則在兩性關系和執行力方面都顯得積極主動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劇中金錢動辄上億、主角好運逆天的表現,同樣因過度誇張而表明了純娛樂立場。劇集被用作生活的夢想式補償,沒有人樂意看到自身代入的角色抑郁至死,但也沒有人相信并按照微短劇邏輯生活,過度的好運和暢快的宣洩是現實中委曲求全之後的精神放任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心靈慰藉是文藝的功能之一,白日夢确有安撫作用。以往影視劇是多方投入的集體成果,編導演的協作中和了單一偏執,雖難免有狗血劇情和“大團圓”結局,但在多元受衆中廣泛流行的仍是藝術水準高的作品。網絡時代文藝創作和投放産生變化,個人終端精準捕捉用戶焦慮點,并提供與之相匹配的輕體量作品。那些撕破臉皮、放大欲望、将白日夢作為方法的劇集,通過否定真情、努力和美好品質,在所謂真的掩飾下張揚着醜的實質。人們點開的不再隻是媒體内容,而是精神欠缺的代餐、焦慮氣憤的解藥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借助神反轉和代入感展開的幻想性補償中,看似提供宣洩,實際則激化矛盾;看似指出現實困境,實際卻用金錢、穿越等手段玩笑式地逃避現實。由于微短劇明顯的碎片化和娛樂性,它理所當然地回避了反映現實的職責。在其顯而易見的虛假情節中,一方面是對誇張、狗血和庸俗的認同與信服,一方面又可能被解讀出對不公的不服和對強權的不屑。人們的觀看情緒似真似假、批評态度半推半就,在暧昧姿态中完成屈服、認同和自我标榜的象征性挑戰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為新興網絡文娛樣态,微短劇尚未充分發育,初生期有限的劇集難免存在題材重複、良莠不齊的問題。但在指出其當前存在的問題之後,我們也不應否認網絡文藝的強大生産潛能。存在問題的并不是某幾部劇集或文藝形式本身,而是呈現問題的角度和對社會的認識深度。實際上,微短劇和諸多網絡文藝不僅有能力造夢逃離現實,更有能力圓夢創造現實。如何突破情緒價值的自限性,理解并善用媒介優勢,充分發揮文藝的正向精神力量,恰是今後微短劇發展的重點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互聯網為文藝提供新空間,網文、網劇、短視頻等也都曾遇上“粗制濫造”“缺乏邏輯”“遠離現實”的批評。類似批評以印刷文學和影視劇為參照,而新媒介文藝受市場需求、制作周期、更新速度等限制,許多方面無法與傳統文藝相比,但也切實起到豐富大衆娛樂、帶動風格差異的作用。因此,如何鼓勵文藝結合新技術、利用新手法、創作新作品才是關鍵。如能充分利用網絡文藝在挖掘受衆興趣,掌握情緒節奏方面的經驗,必然能夠拓展創作空間、豐富作品面貌,進而達到促使網絡文藝整體蓬勃向好的目标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(作者為首都師範大學教授,北京市文聯簽約評論家)

                      來源:文彙報 EUQOYFAGJGQAD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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